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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四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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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四章

雲咎替明曜向素暉回了信, 正式確定了七日後前往月隱峰的事。明曜本以為雲咎會同她一道前往,誰知他伸手輕輕撫過她的長發,態度平靜而堅定地給予了否定的答案。

“此番我離開西崇山, 一是為了尋你,二是為了神諭之事。素暉既然誠心邀你前往月隱峰小住,你只管安心住下便是。我……另外還要去見一個人。”

明曜聽出他話中的回避之意, 輕輕咬了咬下唇,半晌才道:“我可以和你一起去見……”

雲咎嘆了口氣, 拉著手腕將她擁入懷中,無奈地安撫:“是不放心我麽?”

“沒關系的。”他輕聲道, “聽話。”

明曜聞言怔了一下, 這是她第一次聽到這兩個字從千年前的雲咎口中吐出。饒是她如今與雲咎已經這樣親近,卻依舊感覺自己被這命令般的字眼震懾,它令她想起了千年之後冰冷而強大的執法神, 那兩個音節如同收緊的繩索般纏繞住她的身體,很快將她內心隱約的不安和疑慮都強勢地鎮壓了下去。

她乖順地點了點頭, 靠在他懷中:“那……算上今日, 也只剩七日了。”

少女終究還是有點不安, 伸手環住了他的腰,輕聲細氣地道:“……又要分開了。”

雲咎沒有回答, 只是更緊地回握住了她的手。

那天夜裏, 他們攜手穿過燈燭輝煌的夜市,在靜匿流淌的河面上放下了兩盞花燈。這並不是什麽特殊的日子,因此小河上只有他們的兩盞燈閃爍著明滅不定的光亮。

那兩個小小的光點順著水流不斷飄蕩, 明曜與雲咎便拉著手走在河畔, 一路跟著花燈往前走。深秋天寒,她無端感到神明的掌心又有些發涼, 明曜下意識地加重了幾分緊握的力道,卻忽地感到自己肩上一沈,竟是被雲咎披上了一件鬥篷。

“冷嗎?”他的深眸映著她身後的燈火,閃爍著星子般明亮的柔光,饒是見慣了他清俊的長相,還是因他此刻的模樣而微微怔楞。

“不會冷的。”她搖了搖頭,卻任由他伸手替她拉緊了披風。明曜仰頭看著他的臉,看著他微垂的長睫下投落的小扇般的影,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脖頸。

她溫暖的手背貼上他的脖頸,微涼的觸感令她生出些許詫異:“你的身上怎麽那麽冷?”

神明……本該是不會畏寒的。

“估計是一直被風吹著的緣故吧。”雲咎快速地將她的披風系帶打了個結,重新將她的手攥回掌中,目光瞟向旁邊的河面,“吹遠了。”

花燈隨著水流遠遠飄到了一座拱橋下,兩盞孤零零的河燈似被水下的石塊擱置,一前一後地輕輕碰撞著。

明曜走到橋邊,低頭望著那兩盞燈,桃花眼微微彎起:“這流連不去的兩盞燈,同我們有點兒像呢。”

“不過……據說許過願的河燈走得越遠,才越會靈驗。”她重覆著賣河燈的小販攬客的那些話,左右尋找著趁手的工具,想要將那兩盞河燈撥開。

雲咎低頭看著河中的花燈,眸中掠過一絲微光。片刻後,他輕輕擡起手,一點點神力如微風蕩開河水,那兩盞小燈越飄越遠,逐漸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。

明曜靠在橋邊,多日來終於見到雲咎施展了一點兒神力,想著他的傷勢可能真的恢覆得不錯,臉上的笑容便越發明亮:“雲咎,你能告訴我,你許了什麽願望嗎?”

他聞言垂眸望向她,思索著什麽一般停頓了片刻:“我許願……你可以變成一顆小石頭。”

“什麽?”明曜一時楞了,桃花眼睜得滾圓地望著他,“為什麽?”

因為我希望明曜變成一顆小石頭,這樣我可以時時刻刻將她揣在掌心。我不會讓她受到任何的傷害,哪怕天罰將至,我也可以將她銜在口中,或者吞進肚裏,直到神祇的肉身消散,皮開肉綻,否則誰也找不到那顆小石頭。

雲咎深深望著她,許久之後才低笑著移開目光:“騙你的。”

“願望說出來,就不靈了。”

“哼。”明曜轉過臉,輕輕哼了一聲,嘟囔道,“那我也不說了。”

天色愈深,街巷的燈火一家家熄滅了,明曜在黑暗中望著潺潺遠去的河流,一輪滿月高懸天際,在那如墨般水面拖曳出一道影影綽綽的銀白。

那小小的花燈會隨著水流飄向何方?那一點燭火會在多久燃盡?又會在多少個圓月夜後被人撈起?

多遠才算足夠遠……才能使她的願望靈驗……

她想要——曾經那個關於深海,關於他的夢境,成真。

接下來幾日的光陰飛逝而過,他們一起走過了很多的地方,看過許多不曾見過的人間煙火。

第二日,她與神明前往凡人修建的寺廟求簽,在參天的銀杏樹下祈願,攀著梯子將落了名字的紅綢掛上了最高的樹枝。

那日的天氣很好,紅綢在金黃的樹葉間映著蔚藍的晴空飄蕩。凡人相信將高處寄相思,將心願掛得越高,越能被高高在上的神明看見。

可是神明的所求又寄於何處呢?越是想要得到的東西,越是深切而難以觸及的心願,越會寄托給虛無縹緲的存在。

於是雲咎將紅綢也掛上了最高的枝頭,抱著和那日圓月夜,強引神力推動花燈一樣的心思。

不可說的願望,不能說的心念,會被冥冥之中,比他更強大,更仁慈的存在察覺嗎?

神明自私的心願,也有實現的可能嗎?

第三日,他們去逛了人間的市集,看到沿河的街角橋頭蹲滿了賣烏龜的攤販。那些小烏龜擠在小小的木桶中,沿著桶壁爬上來一點兒,又重重地跌回底部。雲咎察覺到明曜的神情瞬間低落下來,於是,他們在聽說這些小烏龜可以買下放生後,將目之所及所有的烏龜都包了下來。

第四日,他們在酒樓下聽了一整日說書,明曜迷上了那些動人心魄、纏綿悱惻的故事,在暮色四合的時候拉著雲咎,按照說書先生指的方向一頭栽進了書舍,眼睛不眨地買下了十幾冊話本。

第五日,他們原本打算動身前往馥予所說的那個溫泉,明曜卻在馬廄旁看到了一只後腿微跛,毛發臟亂的小狗。它似是很親近她的樣子,濕漉漉的鼻尖一下下地蹭著她的手指。她費了一整個下午的時間將它清洗幹凈,最後蹲在地上,一邊給小狗餵著肉湯,一邊仰著無辜的桃花眼問他:“我……能將它帶回西崇山嗎?”

雲咎看著她隨著他的沈默而逐漸暗淡的眸子,微微抿起唇,不發一言地回了廂房。

月滿則虧,滿月後的秋夜終究帶著幾分蕭索,明曜回到廂房時,一眼就看到了雲咎坐在庭院中的背影。

他身上依舊穿著那件柔軟的雪白長袍,唯一與往常不同的,是他墨黑的長發完全披散在肩頭,像華貴的綢緞般,被清冷的月輝籠罩著。

她悄無聲息地走到他身後,伸手輕輕環住雲咎的腰,將下巴擱在他的肩頭,輕聲道:“……對不起。”

雲咎方才似是在出神,陡然被她擁住,竟微微地怔在當場。

明曜的目光落到他的袖側,見他一手握著一把梳子,一手則緊緊攥著什麽,而他在她的視線下,微不可覺地動了一下,那緊握成拳的手被廣袖掩住,他神態平靜地回應她的話:“為何要道歉?”

“我當時忘記了……西崇山的結界未開,貿然提出將凡間的生靈帶回去,應該會讓你為難吧。”不知從何時起,雲咎身上的香已經散去了很多,明曜坐在他身旁,才發現他的身體冷得反常,就像是一塊沒有溫度和心跳的玉。

她的心無端空了一拍,腦海中不知為何又浮現出他昏迷時的那副樣子來。她下意識去觸摸他的掌心,卻被他若無其事地避開了去。

雲咎放下手中的木梳,擡手輕輕撫上明曜的臉頰,他靜靜地看著她,眼底似乎凝著化不開的悲傷:“應該是我向你說對不起……明曜,你想要的東西,我總是給不了你。”

“我想要的東西……”雲咎此刻的模樣太過破碎,明明二人靠得那樣近,明曜卻覺得自己又一次與他相隔千裏。

她能夠感覺到,自從黑凇寨出事之後,自己對於雲咎的依賴便越發加劇。他的存在暫時地縫合了她的傷口,得以將她從黑凇寨的那個雨夜中拯救出來,所以在這些日子裏,她並不是沒有察覺到他向她隱瞞了一些事,可是她並不敢過多地追問,為了自己一點點為數不多的安心,她烏龜似地躲在和他共同搭建的甲殼中,小心翼翼地規避著彼此的傷口,若無其事地,裝作一切都不曾發生過的樣子。

可是隨著她前往月隱峰的日子將近,明曜心中的不安又枝枝蔓蔓地生長開來,那種荒蕪的情緒隨著雲咎此刻的神情達到了巔峰。她緊緊攥著他的衣袖,在安撫他的同時,也試圖說服自己:“我想要的,已經在我身邊了。”

她湊近他的耳畔,認真而堅定地開口:“雲咎……我不去月隱峰了。我想留在你的身邊,哪裏也不想去。”

“明曜……”他沈了一口氣,靜靜地望著她的眼睛,似乎打算勸說她什麽。然而,就在他開口的下一瞬,少女傾身吻住了他的嘴唇,她輕柔的聲音如落花般,在含吻的間隙落入他的耳畔。

“我的衣服,剛剛被小狗蹭臟了。”她小聲道,“你幫幫我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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